第二十三章 彩凤求凰-《川南侠隐传》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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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那村落临水而布,只见江清水冷,江面白鹳成群,家家户户门前垂柳,几只水牛养得膘肥体壮,正在悠闲地晒着太阳,却不见有船只停泊。我心中稍微一思索,便猜想一定是这几日石钟山渡口过往难民极多,摆渡的船夫都去那里了。”
“师妹叽叽喳喳地找话来攀谈,我见那少年言语不多,当即说道:‘这里风光极佳,等他年有暇,一定再要来此地游玩。’他一怔回过神来,见我和师妹两人直盯盯地看着他,他立即反应到自己失态,这才打起精神,和我两人攀谈起来。”
“我们互通了姓名,他正是南浦先生,后来他也曾和我说起那日言语冷漠的原因,他那日刚刚学艺下山,对清廷官员并不愿意走得太近,确实是因为我师妹盛情相邀,这才停马入席。”
“我一问他要去哪里,没有想到他竟然是我同乡,也正要往袁州府探望父母,我问起他如何乡音已改,他对我说,他少小离家,已有数年。有了同乡这层关系,我们又亲近了几分。恩师突然提议,眼下兵荒马乱,我们车仗迤逦,多有不便,不如就请南浦先生回乡代我探望亲友,我们便不再过湖,只在南昌取道继续南下。”
“我一听之下,也觉得可行,那少年更是当即答应,我于是就在村前借来纸笔,写了一封信给留在家乡的几名家族的长辈,和他们说明情由,让他们有困难便进京找我父母相聚。
临走时师妹终于忍不住将我们的住址写在了另外的一张纸条上,交到南浦先生手里,说道既然是带信自然要知道回书的地址,南浦先生点头接过,就告别而去。”
“凡事都讲些因缘,兴许是南浦先生终于也是被师妹所吸引,其实我师妹天姿国色,南浦先生如何不会心动,他二人也是男才女貌,绝佳的配偶。我们再次见到南浦先生又是在第二年的谷雨。我们随师父往广东探完亲,早已经返回京中国子监任职,这一日有人敲门,我一开门发现竟然是南浦先生。他和数月前的形容截然不同,形同枯槁,脸上颧骨也出来了,我们把他扶进府中,细问之下他咬牙切齿,原来后来他返回家乡,竟然发现父母已经死在长毛北进的过程中,而我族中的几位长辈,也早已经搬迁了地址。”
“长毛军是当年北方人对太平军的蔑称,我素来不喜欢长毛,当即好言宽慰,请他留下将养。我师妹知道他历经丧亲之痛,自然是十分的体贴温慰,要让南浦先生长留在她身边。他与我师妹耳鬓厮磨,慢慢的,两人也算情投意合。不过南莆先生却不甘为人下,他为人十分聪明机警,性情也是稳重又一股狠辣,又是报仇心切。他有心钻研,数年之后,淮军奇字营中出了一名年轻高手,英勇善战,为朝廷建立下不小的功勋,后来更是深得皇帝的赏识,从此也可谓是平步青云了……”
文道希喃喃地说着,声音嘎然而断,突然不见他继续往下说。大家又朝他望去,只见他拿起身边的一只茶缸,喝完了茶,用手指将茶叶夹下,放在口中,慢慢地嚼,慢慢地嚼,眼里呆呆地望着眼前,呼呼地喘着粗气。
辜鸿铭深吸一口气,说道:“南浦先生大才,但终究也逃不过一个情字。他是大智大勇之人,自然也是至情至性之人,方才浩来小兄弟所说,南浦先生后来常自郁郁寡欢,这一点我自是深信不疑。自南浦先生妻子失踪以后,南浦先生曾苦苦寻找数年,只在盘缠用尽之后才回来取用。蒙他看中我们交情匪浅,他也有一次到我府上取用银俩,我当时也曾经劝慰过他,妻儿下落不明不可急切,只得慢慢打听,不料南浦先生摇头对我说道:‘为人夫岂能有一天不知妻子下落,为人父怎能忍心一日幼子飘零,我知道,他们一定还在等我去找他,我如何能有一日懈怠,我不管结果如何,不管找不找得到他们的下落,但凡我活着一天,我便寻找一天,’他说道动情处,对我说道:‘兄弟你可知道,我只要一停下来便心如刀割,自觉不配为人,便是猪狗也不如,我只有不停地寻找,不停地寻找啊!’”
辜鸿铭转述这几句言语,在大家听来有如就是刘南浦口述。杨曦被这几句话打动,低声嘤嘤地啼哭起来,她虽然和王兴会、卢德铭一样,不知道这南浦先生的妻儿时如何失散,但她女儿家心思更加柔软细腻,这时候听了刘南浦苦寻妻儿几年,心头柔肠百转,忍不住哭出声来。
王兴会、杨曦、卢德铭心中,这时都是一个疑问,就是南浦先生的妻儿究竟是如何走失,杨曦更是出言询问:“后来呢?后来刘伯伯找到他的妻子和孩子了吗?辜伯伯你快说下去啊!”
辜鸿铭没有说话。
倒是那名一直没有发言的老大盛宣怀慢慢地一字一顿地说出一句话:“南浦先生其情可悯,然而所托非人。那名女子,实在是,唉,受尽世间大苦,也造下世间大孽,令人一言难尽啊。”
杨曦啊的一声惊住,呆呆地转头看着盛宣怀,嘴里念道:“……受尽世间大苦,也造下世间大孽,究竟南浦伯伯的这位夫人,做下什么事情,得了几位一句这样的评价……”
还没有发言的陈立三、汪兆镛、杨度、邓海山等几位老人自然知道其中详情,但却没有一人回答得了杨曦,都在眼神空无一物地茫然地坐在当地。
盛宣怀叫来两名工人,安排了一些事情下去,少时几个人便抬来一件小小的炉坩放在大厅中间,又将炉膛里放了三四斤木炭,呼呼地拉起风箱来。汉冶萍公司既然沾了一个冶字,这炼铁烧炉那是本行起家,要找一件小小的坩炉自然不在话下。只是这一次,却连几位老人也不知道,盛宣怀是何用意。
过了片刻,又有一个工人小心翼翼地将一只淡黄色的小鹅颈壶送到盛宣怀手里。盛宣怀一手接着,一手搀扶着那名工人,慢慢地站起来说道:“南浦先生和我很是投缘,我且给大家看一件物事,这个是琉璃鹅颈壶。几十年前,琉璃可是一个稀罕物件,百姓家中可难得寻找一件,只有皇亲国戚,才能用上琉璃制品。当时的琉璃制品,还不如这件这么精致华丽,这件琉璃鹅颈壶,是南浦先生引用了西方玻璃制品的制造技术冶炼而成,本打算送给慈禧皇后,唉,却没有料到,如今已物是人非,南蒲先生一厢情愿,这件琉璃杯,就烧了也罢。”他边说边走,见坩炉已经烧得通红,手一松,啪地一声,那只精美的琉璃鹅颈壶掉进坩炉中,跌得粉碎。那工人一顿猛拉风箱,炉底火苗高高窜起,不一会坩炉中慢慢滋滋作响,那琉璃壶便化为一炉浅黄色的汁水。
辜鸿铭心痒难搔,走上前去朝坩炉中观看。盛宣怀也不说话,见那黄色的汁水翻滚了几回,又喊人取来一只大铁桶,装满冷水,放在大厅中间,这才叫那名工人退开。他亲手将坩炉拿起,朝大家看了一圈,说道:“大家看好了。”说着将炉中琉璃水倾斜而下,水中滋起阵阵热气,弥漫满屋,好一阵子才不见动静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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